民國89年箸《漢語研究》18卷特刊,楊秀芳教授發表一篇《方言本字研究的觀念與方法》的論文 (案,這篇文章網路頂揣著有),有講著台語「手long5」佮「手lok4」本字的問題 (案,著是「手套、a glove、てぶくろ」)。伊認為「手long5」是「手囊」,伊推測「手lok4」是「手橐」,這攏著。不過伊「橐」*字的推測,是咧做解說「結構的整齊一致性讓我們可以根據已知推測未知」的語料,過程寫徦hah4詳細,亦有伊的必要性;但是個人認為伊引用李芳桂先生的擬音敿諧聲現象,本身著是一種「推測」、一種「未知」。事實上「橐」台語唸「lok4」,箸字書、古文獻著攏看會著。楊秀芳先生安呢講:
閩南語lɔŋ51和lɔk4語義相同,音節中只有同部位韻尾鼻音和塞音的差異,其餘相同。tshiu2 lɔŋ52表示「手套」,本字應是「手囊」﹔tshiu2 lɔk4 a2也表示「手套」,lɔk4的本字是什麼,令人好奇,韻書中並沒有顯明可見的音義相當的字。上古「囊」屬陽部,《廣韻》收入唐韻,音「奴當切」。《廣韻》釋義為「袋也。說文曰:囊,橐也」。根據規則對應關係來看,「奴當切」讀lɔŋ5 是為規則讀法,「袋也」語義和閩南語也相近,說「囊」是lɔŋ5的本字毫無問題。由於已知lɔŋ5本字是唐韻的「囊」,而從lɔŋ5與lɔk4的語義及音節形態來看,它們有陽入對轉的關係;我們可以根據這個關係,推測lɔk4本字應該是與陽部對轉的魚部入聲字。
魚部入聲有「橐」字,收入《廣韻》鐸韻,音「他各切」,釋義為「無底囊」。就語音來說,鐸韻可以讀ɔk韻母。就語義來說,《說文解字》有「橐,囊也」,「囊,橐也」之說。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認為「囊」「橐」析言則有別,渾言則可互通。由此來看,我們不免猜想lɔk4的本字也許就是「橐」。這樣推想唯一的問題是,「橐」讀「他各切」,按閩南語一般的規則對應關係來看,似乎不能讀為lck4。
乍看之下,「他各切」和lɔk4之間,聲母不具規則對應關係,但是從上古的諧聲來看,透母字和泥母字未嘗沒有關係。李方桂指出:泥娘日母字在上古有和透徹母字諧聲的現象,如:「難」「嘆」互諧、「餒」「妥」互諧、「紐」「丑」互諧。對於這些透、徹母字在上古的聲母音讀,李先生擬為清鼻音*hn-。由於是清鼻音,因此在當時可以和鼻音聲母字諧聲;清鼻音往後變化為清擦音,因此後來讀為透、徹母 (李方桂1971)。
據《說文解字》,「囊」「橐」並不具諧聲關係,但為同義詞,又有陽魚對轉的關係。由於陽入對轉的同義詞往往聲母相同,我們推測「囊」「橐」聲母也可能相同,或至少極為相近。從「橐」字中古讀透母以及同部位清濁鼻音聲母字可以互諧的現象來看,我們認為「囊」上古讀*n-,「橐」上古讀*hn-。
根據以上推測,「橐」字演變到中古可以成為透母字,因此韻書記錄為「他各切」。如果「橐」是閩南語lɔk4 的本字,那麼今天閩南語「橐」不讀透母的th-,而讀如「囊」一樣的l-,一定是因為它原來讀*n-。我們可以推測上古方言之間「橐」可能有*hn-、*n-兩種讀法,閩南語繼承*n-一讀,因此今天讀為lɔk43;另有方言繼承*hn-一讀,因此演變到中古讀為透母。如果這個推測不錯,那麼說閩南語lɔk4的本字是「橐」便是可能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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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文的注解)
1 本文以數字1、2、3、4、5、6、7、8 分別代表陰平、陰上、陰去、陰入、陽平、陽上、陽去、陽入八個調類,置音節尾端。一般均標調類,必要時標調值。調類以個位數表示,調值則以兩位數表示。又,臺灣通行的閩南語,陽上調讀同陽去調,一般標為第七調。
2 為求簡化以及概括化,連讀音節一般標箇讀調調類,必要時才標連讀調調值。
3 次濁母入聲字在閩南除了讀陽入調之外,還有陰入調的表現。例如「抹」buaʔ4、「覕」biʔ4(躲藏)、「落」lak4 等。
一、 楊 *先生的論述,主要是箸「橐」的聲母,伊講雖然《廣韻》「他各切」,但若用諧聲的關係推測,這字台語的聲母可能會使發「l-」。不而過我認為準咱若孤孤欲證明這字台語會使唸「lok4」,並無需要這費氣。
1.
《集韻‧入聲十九鐸》:「歷各切,馲、𩧐、橐:馲駞,畜名。或作𩧐亦省通作駱」。
2.
《廣韻‧入聲十九鐸》:「盧各切,馲,馲駝,又音託。𩧐,上同。」
「馲、𩧐、橐」攏是「駱駝」的「駱」,「歷各切、他各切」,台語唸「lok8」。講唸「lok4」嘛OK,是因為並無具體的證據講上古音入聲有分陰陽調;楊 *先生的注解3著有摕實例,次濁母入聲咱有唸陰聲調的字。當然,台語發「l-」唸陰聲調兮嘛不只入聲、「平上去」亦共款,比論「lo1
so1、oo1 lu1 lu1 (黸)、oo1 lai1 ([黑來]) 仔血、le2 baN7(禮貌)、li3破紙、去與鬼leh4 *去」。
二、 古文獻頂懸「駱駝」亦寫做「橐駝」等。
1.
《山海經‧北山經》:「伊水出焉,西流注于河。其獸多橐駝,其鳥多寓,狀如鼠而鳥翼,其音如羊,可以御兵。」郭璞注:「有肉鞍,善行泥沙中,日行三百里,其負千斤,知水泉所在也。」(上海涵芬樓,明成化戊子刊本景印)
2.
東方朔《七諫》:「要褭奔亡兮,騰駕橐駝。」(何錡章《圈點增注王逸注楚詞》,黎明,民62:179)
3.
《戰國策‧楚一》:「大王誠能聽臣之愚計,則韓、魏、齊、燕、趙、衛之妙音美人,必充後宮矣。趙、代良馬橐駝,必實於外廄。」(欽定四庫全書,高誘注、姚宏續注《戰國策》)
四庫全書薈要《戰國策‧卷五》做「橐它」,鮑彪注:「匈奴奇畜」。
剡江姚氏本《戰國策》則做「橐他」。
4.
《史記‧蘇秦列傳》:「大王誠能用臣之愚計,則韓、魏、齊、燕、趙、衛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宮。燕、代橐駝良馬必實於外廄。」(《史記》啟業,民66:2260-2261)
《史記‧匈奴列傳》:「其畜之所多則馬、牛、羊,其奇畜則橐駞、驢、驘、駃騠、騊駼、驒奚。」《索隱》:「橐他。韋昭曰:『背肉似橐,故云橐也。』包愷音託。他,或作『駞』。」(同上:2879-2880)
《史記‧大宛列傳》:「牛十萬,馬三萬餘匹,驢騾橐它以萬數。」(同上:3176)
5.
《漢書‧匈奴傳‧上》:「其畜之所多則馬、牛、羊,其奇畜則橐佗、驢、驘、駃騠、騊駼、驒奚。」顏師古注:「橐佗,言能負橐囊而馱物也。」(顏師古注《漢書》啟業,民67:3743-3744)
三、 頂頭的「橐駝、橐它、橐他、橐駞、橐佗」攏計是「駱駝」,無的確有人會懷疑「橐」變「駱」是中古以後的代誌,古早「橐駝」毋是唸做「駱駝」。陸賈《新語‧道基》:「夫驢騾駱駞,犀象瑇瑁,琥珀珊瑚,翠羽珠玉,山生水藏,擇地而居,潔明清朗,潤澤……」(王利器《新語校注》,北京中華,1997:23),陸賈是秦漢之際的人,漢代的「橐、駱」是共音兮。準若有人講「可能是音近」通假,「l-、th-」亦算音近,安呢代誌佫較好辦,著免勞煩彼寡學者專家去考求本字嘍。
個人的了解,台語「橐」唸「l-」上無會使追溯徦秦漢。教育部的網路辭典講「橐」是替代字,是考慮了傷少;講「簏」是異用字,是考慮了傷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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