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

糜、薸𣟵



(未刊稿)

     以下這三句話攏參「糜」有關,計是台灣的學者專家講 *兮:

1.「閩南語」佮「海陸客家話」攏揢國語的「稀飯」號做「糜」;這是客、閩詞彙中所保留的古語詞。
2. 客語語詞保有古字古音,但長久不用,被遺忘了,比喻:「糜」。
3. 國語:稀飯;日語:粥;客語:粥;閩南語:糜;日、客語最為相近。

前兩條講客話有「糜」,上尾條講「糜」是閩南語。  到底客話有「糜」*?有啦,從古早著有;佮今仔共款,部分的客語區有講「糜」。  根據文獻,十六世紀中葉進前,廣東海豐的客話著有用「糜」,這是明嘉靖年間《惠州府志》的記載,比《彙音妙悟》、《彙集雅俗通十五音》年代佫較早。

第一位的學者認為「閩、客」語共款 *兮,敢講一定是客人學閩南人?古早閩客攏蹛箸福廣一帶,有可能是「相互」學習,有啥證據會使證明講共同語詞一定是客人學閩南人?嘛可能兩者同時有另一個源頭。  這個講法著像「做人愛別道理、毋通犯法;人嘛是動物,但是破病會曉去與先生看」共款,著是著,m7 kuh8,有講嘛若(nah2)無講。  比論「山、水、頭、手、活、死……」,逐個嘛知影,講啥人學啥人,這著無道理,但這寡是一般用語。  著算是特殊用語,阿無證據敢著會使亂講 *兮?「糜」是特殊用語,箸簡評《唐朝的官話研究 (1) 我有摕三項代誌做「證據」,今仔佫重抄 *一擺,順sua3補一個記載箸《惠州府志》的圖片:

1. 客語上晏箸十六世紀著揢「稀飯」講做「糜」,明世宗嘉靖二一年的《惠州府志》著記載徦真清楚:
郡城中多正音,歸善、河源相類,近正……海豐近潮,謂「粥」為「糜」。

今仔海、陸豐的客人嘛無諱言講怹的字音、用詞足濟足濟計是學潮州話兮。  大家(tai11 ke33)敢知,怹對「粵語、廣東話」這個名詞,與(hoo7)「廣府話」「獨佔」,嘛未有意見、去抗議;果然,所在大、世面看濟,人著未雞腸鳥仔肚。

2. 謝重光指出,有台灣客籍的學者講台灣客家人無飵糜,講這參怹先人南遷,飯較好揵(ho2 khaiN2,意思是好整理,款款咧著會使tsah4咧行)的因素有關係。  嘛有共款是台灣客籍的學者講台灣客家人一工三頓,一般無計攏飵飯,中上的家庭暗頓飵「粥」,有兮是早、暗兩頓飵「粥」;但是,客家人飵「粥」,毋是「稀飯」,是「饘粥」(案,「饘粥」著是「洘頭糜」)  這位福建的客籍學者認為兩種講法攏各道理,飵飯無飵糜是客人的傳統,飵「饘粥」是台灣客家人的新習尚。

3. 謝重光佫講:
在台灣,與客家關係最密切的族群是福佬人,因此客語受閩南語的影響最大。

謝氏引用吳中杰的研究,列舉客語受閩南語影響,有代表性的詞彙內面,其中著有這條:

普通話:稀飯
大陸客語通常說法:粥
閩南語通常說法:糜
台灣客語特殊說法:糜
特殊說法通行地區:海陸話、台灣饒平話、東勢話、基隆豐順話

     我的長輩定定講我飽傷閒,無法度,本性難移;這遍之所以會hah4呢不厭其煩的複述,論真講khiai9參「薸𣟵」這兩字嘛有一滴仔關係。  「糜」明明是客話接受外來的語詞,人著會曉講「有啥證據會使證明講共同語詞一定是客人學閩南人?」  阿箸「證據」無充分的情況下,人講咱的祖語是吳語、閩語的前身是吳語、保留古吳語……,卻無啥人欲出來講 *按怎。  我著用「薸𣟵」這兩字做例,寫兩句仔逐個罔議量(gi7 liuN7)

     台語「薸𣟵」唸「phio5 hia1」,是咧hoo5薸的工具,這囉物件無咧賣便兮;一般是用舊兮、buai2 tih8的金屬類杓仔ia2是亞鉛鉼(a1 ien5 phiaN2)去抝做杓仔形,用鐵釘釘與一空一空通漏水,縛一支柄著完成阿。  hoo5 khiai9的薸著濫凊糜、番(han1)薯簽、米糠、豆頭、麥麩(phoo1)等攪攪 *咧,落去飼雞仔鳥;若是鴨抑鵝有人是參糠埃,較未hah4粗本。  糠埃著是幼粗糠,阮講「khng1 e1」,講「khng1 ue1khng1 er1」嘛著。

     「薸」較早咱攏寫「萍」較濟,《說文》有萍無薸。  我進前的了解,這字上早是出現箸郭璞的《爾雅注》:「(苹、蓱)水中浮蓱,江東謂之薸,音瓢(《廣韻》敿《康熙字典》講此語出《方言》,非)」,三百年後的《玉篇》佫加一個異體字「䕯」(王念孫的《廣雅疏證》嘛用「䕯」,毋知是三國的時著有這字,抑是尾手傳鈔、刻本的用字)  台語外老?我有講 *過,郭璞注《爾雅》、《方言》所講的「江東」未必著是吳語區,哪會有人認為這著是古吳語的殘留?未要緊,這款議題以後應該ia2有機會通佫討論。

     不而過,咱若來看清儒的考據,台語「浮萍」講的「phio5」,上無,會使追溯徦兩漢。  《淮南子‧墬形訓》(「墬」著是「地」的古字,「墬形」著是「地形」):「蔈生萍藻,萍藻生浮草,凡浮生不根茇者生於萍藻。」高誘注:「蔈,流也,無根水中草。  王念孫《讀書雜志‧九之四》寫講這句話三字「萍」*字,攏是以後的人加 *入去兮,原文愛「蔈生藻,藻生浮草,凡浮生不根茇者生於藻。」才著,王氏講:

蔈」一作「薸」,「萍」一做「蓱」。  《呂氏春秋‧季春篇》注曰:「萍,水薸也(今本薸誤做藻)」。  《爾雅‧釋草》注曰:「水中浮蓱,江東謂之薸」,則「蔈」即是「萍」,不得言蔈生萍藻。  且萍、藻為二物,又不得言萍藻生浮草也。  《酉陽雜俎》正作:「蔈生藻,藻生浮草」。

tsia5王氏證明「蔈」著是「薸」、「薸」著是「水萍」,箸《廣雅疏證‧釋草》的「䕯,蓱也」這條佫講:

《詩‧召南‧采蘋》,《釋文》引《韓詩》云:「沈者曰蘋,浮者曰薸」;《呂氏春秋‧季春紀》云:「萍始生」,高誘注云:「萍,水薸也」,字又作「蔈」。

     憑這寡資料,咱著會使對「台語萍講薸」是源於江東這款話提出質疑:

第一,古早講「薸」兮,並毋是郭璞講的江東若爾。  韓嬰,涿郡人,涿郡箸今仔的河北;高誘,嘛是涿郡人。  準若有影郭璞講的「江東」著是吳語,但古冊嘛有河北人用「薸」的記載,而且這兩個人計pat4箸怹當時國都做官,毋拄好「薸」著是當時的官話嘛無定著,「薸」毋是江東方音的專利。  這是空間的問題。

第二,《漢書‧藝文志》講韓嬰「孝文時博士,景帝時至常山太傅……其語頗與齊、魯間殊……武帝時,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」,高誘箸漢獻帝的時做過官。  這表示兩漢著有用「薸」,有啥證據講台語的「薸」的確是源自三國或者永嘉之亂彼當時的江東方音?  這是時間的問題。

第三,照羅常陪、周祖謨兩位先生的講法:

《淮南子》是西漢時淮南王劉安(? ──公元前122)及其門人所作……這部書雖然不一定都是劉安一人所作,可是纂集編定,必然成於劉安,《要略》有若劉氏之書一語,是其明證。

劉安是厲王子,高祖孫,他的語音可能就是沛縣一帶的方音。  《淮南子》這部書內押韻的文字很多,而且韻部很整齊。  前人曾經說淮南多楚語  從詞彙方面來看,確是如此。 如……

漢初、楚語共款用「薸()」,講台語的「薸」一定源自三國東吳入閩、或者永嘉之亂閩先民南遷,路過江東彼當時語音的殘留,並未當成立,因為無共款的時、空嘛有人咧用。

     今仔換來講「𣟵」,周長楫教授《閩南話的形成發展及在臺灣的傳播》:

保留古吳楚方言的詞語,如:
𣟵 hia 瓢,勺。郭璞注今江東通呼勺𣟵

伊用「吳楚」比「吳語是閩語的祖語」或者「閩語的…是源自吳語的…」加真科學,不過,嘛是有值得商榷的所在。

第一,tsia5的「郭璞注」是指郭璞的《方言》注;《方言》佮郭注的原文是安呢:

瓥,瓠勺也,音麗。陳楚宋魏或謂之簞,或謂之𣟵今江東通呼勺𣟵音羲。或謂之瓢。(暗青色的字是郭注,原文根據華學誠《揚雄方言校釋匯證》北京中華,2005341)

瓥,是西漢揚雄彼當陣的通語,講「𣟵」兮,有當時的陳、楚、宋、魏,這個地區包括今仔山東的西南、江蘇的西北,河南開封()以南的東部地區、安徽的北部,以及湖北江漢平原參伊周圍的地區;參吳語區並無關係。  無定著有人會講這寡所在計用楚語,這我毋知。  我欲講的是kan2毋用《方言》的原文而獨鍾郭注?敢講因為三國進前鬥無閩、吳之間的聯繫?這我亦毋知。

第二,王念孫《廣雅疏證‧釋器》:

鬳瓜即《方言》𣟵字也,《眾經音義‧卷十八》引《廣雅》作瓜﹞音羲。  鬳瓜從鬳聲,瓜﹞聲,鬳、從虍聲,是鬳與同聲,故從鬳之字或從  《方言》注云:「今江東通呼勺𣟵,音羲。」,《眾經音義》云:「江南曰瓢𣟵,蜀人言蠡𣟵。」  《漢書‧王莽傳》:「建華蓋,立斗獻」,師古注云:「獻音羲。謂斗魁及杓末,如勺之形也。」(我看著的是「獻音犧」,羲、犧共音,《廣韻》攏是「許羈切」。我是用啟業書局,民國67年的版本,不過伊「出版說明」上後壁繵的日子是1960年七月)獻從鬳聲而讀羲,猶鬳瓜從鬳聲而讀羲矣。

阿「音羲」的「羲」,《廣韻》,許羈切,中古漢語「曉」紐「支」韻;「曉」紐咱發「h-」是常例,比如「希、曉、漢、忽」;「支(紙寘)」台語的話音嘛是唸「-ia」,比如:「寄、騎、蟻、倚」等;「曉」非濁母,「支」是平聲,「羲」咱講「hia1」符合佮中古漢語的對應。

「支(紙寘)」台語唸「ia」的韻,有人講是上古音,有人講是兩漢音,攏未要緊,橫直是比讀「i」兮較早。

tsia5會當了解,曹魏、唐時的江南敿四川,甚至兩漢之交的長安計有用「𣟵」,毋管瓢𣟵、蠡𣟵、斗獻(𣟵)抑鱟𣟵  無論用時間ia2空間的因素來看,欲論台語「𣟵」的語源,用「今江東通呼勺爲𣟵」來解說,都攏毋是上理想、唯一的解說。

     進前有人愛講吳語是閩語的祖語、閩語的前身是古吳語,今仔較少啊;今仔有兮講「受影響」,有兮佫加一個古楚語……不一而足。  按怎講攏未要緊,按怎講攏著,「攏著」是因為個人的立場佮「服務的對象」攏無相kang5  只要揣 *出來的證據會當與人信服,OK啦;準乾若用「今仔上海(或蘇州等吳語的所在)嘛有用這個語詞」就算是有證據、有交代,這著未免傷過輕率 *嘍。

附記:
今年先兮的忌辰,綴師兄怹去塔 *兮追思。  一位師兄提議今仔開始逐個準備寫三至五萬字的文,箸先兮去世三周年的時,集印一本三幾十萬字的冊,準做對伊的感懷。  (tshe1)我用母語寫一寡佮《史記》、《爾雅》、《廣雅》有關的內容。  理由是先兮放的手尾,我分著的冊其中有景印宋本《爾雅》咸影印《廣雅疏證》;《史記》是我爭取 *兮,因為以我的程度,孤靠《爾雅》、《廣雅》無才調寫上一萬字;《史記》題材濟,較有通tsuaN3  我先PO頭一篇,這是粗胚,阿網路發文咸箸印刷品的性質、型態計有爭差,將來會佫修改。 當然,依照往例,歡迎指正。

8 則留言:

philip yen 提到...

先--兮:
「倚」讀為uá,無ia韻。請教,hôo,字典作撈,應為借用字,有本字嗎?又, “「支(紙寘)」台語唸「ia」的韻,有人講是上古音,有人講是兩漢音,攏未要緊,橫直是比讀「i」兮較早”,先兮這段是欲表達啥貨?看無。又,這篇應該就有三千多字,為何說“無才調寫上一萬字”,難道兩本冊的資料,干焦則有法度寫兩三篇?按爾毋是怪怪?又,將來猶會PO第二篇、第三篇…..嗎?個人真期待。
多謝

台灣赫宇 提到...

philip;

1. 我「徛」拂按「倚」*去,多謝。

2. 個人認為是「瓠」,瓠著是瓢,瓢嘛是蠡。 台語名詞、動詞有真濟互用的例,比如「摕兩te3盤仔盤與冷」、「用車車衫 / 嫁妝」、「怙篩仔篩沙」、「用拭仔拭與伊清氣」等,最後一例「拭」是用動詞做名詞,其他兮「盤、車、篩」是用名詞做動詞。 「瓠」亦是名詞做動詞,因為咱一般攏計講「𣟵(hia1)、杓(siah8)」,「瓢(phio5)」較早猶有人講,尾身著參「瓠」共款,無人咧用,著未去想著詞性變化這個可能。

3. 這應該攏看有敢毋是? 中古漢語「支三」讀「ia」的語系無濟,阿照書面資料吳語是唸「i」,tsong2 mooNh9「𣟵」著會曉唸「hia1」,哪會是綴唸「hi1」兮?

4. 是,這篇有三千外字,m7 koh8,八成以上的內容是咧網路吐練涎,無合適印箸刊物的頂頭;正經剩(sin7,讀偏漳音)無兩割堪用。 對所謂的「古籍」,我並無興趣或者有通去鑽研基本素養,只有我主觀上、ia2是直覺認為參母語可能有關係兮,才會想欲進一步去了解(想是有咧想,但是大部分攏無實際的行動;真正有去深入 *兮,一般計嘛無采工,結局亦是未了解;別人的一小步是我的一大步,哈),定位非常明確;其他兮,看有兮看過著煞,看無兮跳過,跳過 *兮比看別 *兮加幾那倍。 意思著是講(「講」唸變調),毋管古冊的內容外有啥meNh8奧義、有外精博,我一滴仔嘛未曉、一滴仔嘛無趣味;都maiN3講一萬字,三千字嘛誠艱苦tiN3。

5. 這類兮我ia2有咧寫,心適興,我著會揢(ka7)改做網路開講的形式發文,這我講 *過。 不而過,免傷期待,計若毋是拾人牙慧,著是粗淺無成熟的土想。

Haiker 提到...

你覺得西晉時吳語「支三」不念「ia」?

台灣赫宇 提到...

Haiker兄:

西晉時的吳語中古漢語「支三」讀啥,我毋知。 日語吳音「騎、寄、蟻」等讀「gi、ki、gi」,參今仔的上海、蘇州、無錫共款唸「-i」的韻,一般來講日語吳音是六朝劉宋時的譯音。

Haiker 提到...

日語的吳音確實即為六朝吳語的譯音嗎?如果是,怎知這時的吳音不受中原衣冠的影響,而已不是原本的吳語?

台灣赫宇 提到...

Haiker兄:

1. 日語吳音即為六朝吳語,確實無確實,我有影毋知;我記了上清楚的是王力《漢語史稿》講 *兮,日語吳音是中國南部的讀音,「吳」大概是指三國時代的吳。 不過,2001年有學人用「佳、皆」兩韻比較吳音、現代吳語、六朝詩歌的韻骹,箸日本發論文,結尾有講:「日本呉音は古代呉方言のかような音韻実態が伝承され、定着したにちがいない。」

2. 準彼時的吳語有受中原僑仔的影響,台語的「𣟵」是中原僑仔的語詞,這敿吳語無關。

準彼時的吳語並無受中原僑仔的影響,台語咸吳語的「𣟵」讀無同音,安呢敿吳語嘛無關。

philip yen 提到...

先--兮:
感謝你遐清楚的解說,清師交代我回應,hôo薸的hôo應該就是你說的「瓠」。老師欲補充:廣韻,戽,荒故切,戽斗,欿水器也,台日大辭典有戽櫸、戽杓、戽桶,皆名詞,又有戽水、戽魚、戽乾,是動詞,可為證。閣再麻煩三个問題,A,欿水器的「欿」是啥意思?B,為何做動詞,抒也,就另音讀侯古切?C,「古意彼庄兮」,庄讀tsng?「庄頭」的意思?
多謝

台灣赫宇 提到...

philip:

老師著是老師,伊的舉證簡明、精準。 汝三個問題,我簡覆如次:

A. 根據周祖謨先生《廣韻校勘記》,欿 *字是「舀」之誤;箸《廣韻‧入聲十三末》,屬「呼括切」小韻的「﹝舌斗﹞(khat4)」*字,亦共款。

B. 較早恁先兮pat4講 *過,這款情形大部分是變調;詳細汝愛去請教清華先,伊較專。

C.「庄」讀「tsng1」,本字應該愛寫做「裝」,準做標示物件包裝的分類。 分類有幾那款,比如「重量」,像:「四兩庄、一斤庄」;又如「品質的級數」,像:「正庄、選庄」;或者「包裝方式」,像「罐庄、盒庄(習慣上一般攏講「ah8 tsng1」)」。 阮做過藥材、茶心,我接觸的範圍,攏計簡寫做「庄」。 「庄」引申做「固定的形態」之義,毋是「庄頭」、亦毋是「裝飾」的意思。 「彼庄兮」唸「hit4 tsng1 e1」,著是「彼款形兮」;嘛有人講「這庄兮」,著是「這款形兮」,意思無啥差。